自由意志，存在吗？
这个问题是一个绕不过去的经典哲学问题，当然有人可能会说，这么一个玄虚的大问题，关我什么事儿？这个问题当然关乎我们的生活。
我就问你，现在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有自由意志吗？我就问你，你以为自己是出于对哲学的兴趣而自由地选择关注这个公号的吗？并不是，那还不是因为各种算法机制外加友情推荐让你看到的。
我再问你，你现在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当你像一只舔狗一样追求自己的女神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是自由地选择去爱慕她的吗？并不是，这无非就是你的脑神经网络对女神释放出的生殖信号做出的刺激反应。
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是丝袜控而不是制服控，你以为是你自由的爱欲做出的选择吗？并不是，这只是因为多年前你第一次打开启蒙资料片的时候，恰好接受的就是丝袜控流派的教育而已。
我再问你，你最近遇到一个异性，你和他彼此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你以为是自己这个自由的灵魂找寻到了真爱吗，并不是，这只是因为你们俩的MHC等位基因的差异性较大而已。
我再问你，你作为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上周还喜欢蔡徐坤，这周就突然迷上了姜文这种粗犷型的男性呢，你以为是自己自由的爱欲有了新的转向？并不是，这只是因为你这周进入了排卵期而已。
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总是在和你的伴侣的关系中特别焦虑、特别作，总是想要考察对方是不是不爱你了，你以为这是因为你有一颗放荡不羁爱折腾的灵魂吗？并不是，这只是因为你小时候跟妈妈要奶喝妈妈没有及时搭理你。
所以，我们回到这个大问题，你有自由意志吗？你所做出的种种选择是出于自由意志，还是出于先前已经被决定了的诸多不可控的外在因素？如果有自由意志的话，这种自由意志又是长什么样的呢？
关于这个大问题，我们邀请了三位哲学家来进行讨论，他们分别是：主张一种决定论的拉普拉斯，主张一种自由意志论的凯恩，以及主张一种兼容论的法兰克福。
1、拉普拉斯：决定论
不存在自由意志，一切都由物理法则决定，所谓的自由意志只是无知而造成的幻觉。
2、凯恩：自由意志论
自由意志是一种量子力学的非决定状态，尤其在我们面对纠结的处境时，自由意志更会凸显出来。
3、法兰克福：兼容论
人类能够形成对欲望的二阶欲望，并且能够按照二阶意欲去行事，这便是自由意志的体现。
拉普拉斯：决定论
不存在自由意志，一切都由物理法则决定，所谓的自由意志只是无知而造成的幻觉。
我主张的决定论建立在这么一个前提之上，那就是，宏观世界的一切事件都是有原因的，因而人的一切行为也都是有原因的，因此，没有自由意志。
道理很简单，如果你承认在宏观世界里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你就不会认为存在一种能够脱离自然因果链条的特异功能式的自由意志。宇宙中的万事万物无非就是基本粒子的互相作用的产物，那么万事万物现在的状态是过去状态的结果，并且也是未来状态的原因，那么，如果有一个超级聪明的智者，他能知晓某一时刻宇宙中所有粒子的位置和速度，那么对于这位智者来说，这个宇宙的未来就会像过去一样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面前，这也就是说，宇宙中没有任何不确定的事物，宇宙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被决定了的。
这个超级智者的存在，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秘莫测的、不确定东西，一切都是被决定了的，之所以你感觉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确定的，那只是因为你获得的信息是不充分的，简单说就是出于你的无知，是因为你没有达到像这个超级智者那样的智能，在无知的你看来具有偶然性的事情，在他看来都是早已注定的。这就好像你抛一枚硬币，看起来好像硬币落成正面或反面具有不确定性，但实际上，只要你了解了硬币的受力状况、了解了空气流动的状况，那么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就是确定的。
同理，世间万物都是因果链条上的被决定了的环节，从宇宙大爆炸一开始，世间万物的发展和结局都被物理法则决定了。
既然万事万物都是由物理法则决定的，我们人类也不例外，我们的身体和大脑也是由原子构成的，我们的想法和意愿，无非就是我们大脑中神经网络的一系列放电过程而已，这必然也是受到物理法则的决定的。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式的自由意志，我们人类的所有行为也都是因果链条上必然的事件。
那我们一般人所谓的自由意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实际上在我看来，它的作用仅仅是事后给个解释，自己骗自己而已。打个比方，这也就相当于白宫新闻发言人的作用，总统做决定的时候并不会和新闻发言人商量，发言人其实并不知道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但新闻发言人面向外界媒体的时候，就会现编理由，比如我们之所以做出了这个决定是因为这个这个这个之类的。所谓的自由意志，就像这个新闻发言人一样，就是叙事大脑给自己编造的一种事后理由。
然而，真实的世界并不会因为你的事后幻觉而有所改变，其实一切的一切，在宇宙大爆炸那一刻，早已被决定了。包括你现在选择看这篇文章，你自以为是在众多选项中自由选择了看这篇文章，但其实在宇宙大爆炸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会在138亿年后的今天看这篇文章，你之所以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自由选择来看的，是因为你没有达到像那个超级智者那样的智能，在无知的你看来是出于自由的事情，在全知的超级智者那里早已注定。所谓的自由意志，只是因为你的无知而造成的幻觉。
凯恩：自由意志论
自由意志是一种量子力学的非决定状态，尤其在我们面对纠结的处境时，自由意志更会凸显出来。
之前介绍的拉普拉斯的决定论听起来非常简明，也非常有说服力，但是，这种决定论是建立在一个过时的物理学基础之上的，这个过时的物理学就是牛顿力学，而现在量子力学的发展就可以打破这种决定论的世界观。我们知道，在量子力学里有不确定性原理，一颗粒子的位置与动量不可同时被确定，在粒子坍缩之前，它会处在一种叠加态之中，简单说，也就是它既可以走这条路，也可以走那条路，它是不确定的。
我们人类的意识现象很可能就是一种量子事件，就比如说物理学家罗杰·彭罗斯的理论，彭罗斯说我们的脑神经细胞里面有一种微小的结构，彭罗斯把它叫做“微管”，在微管里面就存在着量子叠加态，我们大脑里面的神经信号的传递过程，是基于一种更为底层的量子过程，所以我们大脑里面的一些想法的变化，就不是被经典力学的因果必然性所决定了的，因而就是不确定的。
当你在做抉择之前，你的想法是不确定的，是既可以这样又可以那样的，是处于量子叠加态的，这时候就需要你来做决断了，决断是出于你个人的自由意志的，是不被任何先前的变量所控制的，你一旦决断以后，这就相当于量子力学里面的波函数坍缩了，这时候不确定性才变成了确定性，你就在之前纠结的A与B两个选项中确定了一个方案。
所以我认为，人的自由意志，尤其体现在我们面对两个方案之间纠结的时候，这两个方案对我们来说同等重要，无法通过理性的算计和衡量来解决这种纠结，这时候人的自由意志才会凸显出来。其实我们生活中这种遇事不决的纠结场景还是挺多的。比如，假设你非常需要一份工作，并且幸运地得到了一次宝贵的面试机会。这天，你穿戴整齐，准备去参加面试。你刚走出门，发现邻居家的老奶奶跌倒在路边爬不起来，而周围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帮忙。你知道，如果你这时候挺身而出，那么你参加面试就会迟到了，而这次面试很可能会改变你的命运。于是，你面对着一个艰难的抉择：选择道德，挺身而出，还是选择事业，参加面试？在这个抉择中，道德和事业本身都很重要，没有什么客观上的优劣之分，这时候两种选项是处于叠加态的，因此你不得不凭借自己的自由意志进行决断，决断了以后你就要为自己的抉择承担责任。
总而言之，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如拉普拉斯所断言的那样都是被因果必然性所决定了，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抉择，在我们做决断之前，就是无法预料的，就是无法被理性地计算的，而正是这个时候，人的自由意志就凸显了出来，我们需要运用自由意志为这种遇事不决的纠结状态来做决断，并为此负责。
法兰克福：兼容论
人类能够形成对欲望的二阶欲望，并且能够按照二阶意欲去行事，这便是自由意志的体现。
拉普拉斯主张的是一种决定论，也就是万事万物都是被物理法则决定了的，因而没有自由意志。但是我们会发现，如果没有自由意志的话，社会生活是无以为系的。
比如，杀人犯就可以这么为自己辩护，说我杀人并不是出于我的自由选择，而是因为我大脑中的原子受到物理法则的支配形成了特定的神经网络，所以让我产生了杀人的想法，而我大脑里的原子之所以能形成这种特定的神经网络，不是由我自己控制的呀，而是由138亿年宇宙大爆炸后产生的一系列基本粒子的运动而造成的，所以我是不自由的，因此我是无辜的。那这样的话，我们的法律系统，道德体系，都将无法维系了。
为了道德责任的缘故，社会生活还是需要预设自由意志的，因此像凯恩这样的自由意志主义者，就提出了一种非决定论，也就是这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不在大自然的因果链条的控制范围内的，而人的自由意志就属于这种不被决定的东西。
但是我们会发现，建立在一种非决定论上的自由意志论，也是有问题的，这意味着，我们做出的一些行为是没有原因的，因而也将会是莫名其妙的。比如，我跟你探讨哲学问题探讨的好好的，我突然给了你一巴掌，你问我为什么要打你一巴掌，我说，我不知道啊，这是没有原因的呀，因为这就是出于连我自己都不可预料自由意志的呀。那如果自由意志是没有原因的话，人依然无法对他的行为承担责任，一个杀人犯依然可以为自己辩护说，我杀人完全没有任何原因，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杀人，因为这是自由意志。
所以，问题就在于，我们不能完全推翻决定论，我们还是要保留一切事物都是有原因的这么一个前提，在此基础上，再为人类的自由意志保留地盘，这就是我主张的兼容论要做的工作，也就是既要讲求决定论，又要讲求自由意志，要把这两者兼容起来。
我们说人是被决定的，主要是指人会受到大自然赋予我们的欲望的控制，我们可以把人的欲望分层，分为一阶欲望和二阶欲望，一阶欲望是指，你饿了想吃饭，渴了想喝水，一刷短视频就停不下来，这都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身体欲望，沉溺于这种欲望的人是不自由的，是被决定的，这就像拉普拉斯所主张的决定论那样的。
但是，还有一种二阶欲望，这种二阶欲望是对欲望的欲望，也就是当你有了一阶欲望的时候，比如你犯烟瘾了想抽根烟，这时候你会停下来反思反思，这个时候我到底要不要满足我想抽烟这个欲望，或者说，你已经连刷了88个短视频了，这时候，你停下来反思了一下，这时候我要不要继续刷短视频呢，还是关掉手机去背单词呢。
人不同于动物的地方就在于人有二阶欲望，也就是对欲望的欲望，这也就是一种自我意识，而动物是没有这种自我意识的，因而也就没有二阶欲望，动物只有一阶欲望。
但是，人有了二阶欲望，也并不一定就说明这个人就是自由的，比如这个沉迷短视频的人产生了一个二阶欲望，开始反思自己要不要停下来去背单词，他也认为自己不能再刷视频了，要赶紧去背单词，但是他没能做到，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忍不住继续刷短视频，这种人依然不是自由的。虽然他有二阶欲望，但是他没能按照他的二阶意欲去行动，依然屈服于他的一阶欲望了。
那什么样的人是自由的呢，就是他不仅有了二阶欲望，而且按照是按照二阶意欲去行动，这才是自由的，比如你沉迷短视频中，你嘴上说我不应该再刷短视频了，并且你还真的做到了关掉手机，那你就是自由的。简单说，就是你真的按照你的二阶的反思去行动了，而不是屈从于你的一阶欲望，那你就是自由的。
总而言之，我们都有一阶欲望，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其他动物没有区别，我们是被身体欲望决定的，在这个意义上，这个世界是决定论的。但是，人有自由意志的地方体现在，我们还能对欲望形成欲望，也就是能形成二阶欲望，我们能反思到底要不要满足这个欲望，并且，我们能够按照二阶意欲去行事，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又是自由的。
会议总结
感谢各位哲学家的发言！本次研讨会摘要如下：
拉普拉斯：决定论
并不存在自由意志，世间万物都是由物理法则决定的，所谓的自由意志只是因为你的无知而造成的事后幻觉而已。
罗伯特·凯恩：自由意志论
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不被因果必然性决定的东西，人的自由意志就是这种不被决定的东西，尤其在我们面对纠结的处境的时候，自由意志更会凸显出来。
法兰克福：兼容论
我们人类同动物一样都是受到一阶欲望的决定的，但是我们人类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们能够形成对欲望的二阶欲望，并且还能够按照二阶意欲去行事，这便是自由意志的体现。
对上述言论，如果想要进一步了解详情的话，可以参考：
◆P.S.拉普拉斯 著，《关于概率的哲学随笔》，龚光鲁/钱敏平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
◆Frankfurt, Harry G. (1969). Alternate Possibilities and Moral Responsibility. Journal of Philosophy 66 (23):829.
◆Kane, Robert (2005). A Contemporary Introduction to Free Will.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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